【红楼梦】· 第九十一回 锦衣卫查抄荣宁府,御林军戒严大观园
第九十一回:锦衣卫查抄荣宁府,御林军戒严大观园
【回前批语词:西江月
秀美春光有限,冷凄秋况无情。欲留春影莫作风,插翼欲拈残英。
几处门庭颓败?谁家宦业凋零?善恶终报谁侥幸,试问有情无情?】
诗云:
诏书似山镇微臣,贤众辨冤无一人。
君恩未报任捐躯,西京萧肃泣王孙。
且说贾政正要去往怡红院管事,刚走到外面,忽见园中众奴才乱跑,因喝道:“乱跑什么,出什么事了?”小厮道:“来了好多官兵,把南大门堵住了,说园内人一概不许放出。”贾政闻言大惊,忽见从南面拥进来成百的官兵,手持缨枪,令园内人都站好了莫跑,急忙赶上去问道:“到底是怎么了,谁派你们来的?”官兵们打量他半日,道:“看你的样子也象个主子。快往那边站好了,我们奉了圣旨前来抄家。一个都不许跑。”便来拉拽他。贾政急了,道:“我贾门数世以来,不敢行凶霸道,这到底又是为何事查抄起来?”一官兵道:“就是告你知道也不能怎样,圣上说元妃外通戎羌,已经处死,又派我们前来查抄戎羌送与元妃的所贿赃物,快老老实实站好了,王爷马上就过来了。”贾政听了涕泪交流,摇摇晃晃一阵头晕目旋,只见鸳鸯跑来,将他扶住了。又见二门上家人跑来哭着报说:“王爷叫老爷往荣禧堂听审。琏二爷、珍大爷都被扭送那里去了。”众兵卒听了便将贾政推往荣禧堂来。鸳鸯停下脚步,左右打探。忽见贾敕、贾效、贾敦跑来,嚷道:“休要乱抓人,快快松手!”众官卒都乱道:“反了,连圣旨也敢违抗!”围上去痛打三人。贾敕、贾效、贾敦一时性急,竟和官兵踢打起来。众官兵一拥而上,拿缨枪打他们的头。贾政急的哭喊:“莫要伤害他们,子弟们不懂事啊!”兵卒将三人捆的结结实实,赶往南院马棚里去了。贾政也被兵卒浑推浑赶往荣禧堂来。鸳鸯也赶往南大厅来,只见园子里喧闹哭喊声不断,众丫鬟婆子在各个宅院穿堂乱跑。众兵卒吆喝着追赶众人。鸳鸯正走时,忽见南边嫣红、翠云从仪门哭着跑来,对鸳鸯道:“大太太在那里?快叫他躲起来,王爷在找他呢!”鸳鸯道:“我没有见到,我也在找他呢。”也不顾二人,独往荣禧堂来。嫣红、翠云四处寻找半日,却见邢夫人躲在穿堂里浑身哆嗦,忙跑去扶着叫他藏起来。邢夫人哭道:“他们都来做甚,好好的怎么抄起家来?”嫣红便拉他先躲起来再细述。
且说柳家媳妇从后街买了菜回厨房,刚与几个婆子洗了菜,就听见外面乱嚷,从后园门绕到后门,却见众多官兵推搡着几个婆子,吆喝着往里面闯,周瑞及几个小厮奔跑喊道:“快告诉老爷太太们,家里出大事了,来了好多官里的人。”柳家媳妇唬的急忙返回厨房,忽见闯入十几个官兵进去就是一阵乱砸乱翻,把屋子里弄的狼藉一片,又一脚踹倒柳家的。柳家媳妇掩口哭着往外面跑,看见詹光、程日兴、胡斯来、单聘仁、卜固修、王作梅被官兵推推搡搡的,要拿绳子捆起来。詹光急忙哀求道:“各位大爷休要错怪老朽了,咱们都是府里的乡党,前来府中祝贺嫁娶喜事,并无过多牵扯瓜葛啊。”众兵卒看他们衣冠楚楚,不像是平民小户,那里听他们争辩,都用绳子捆了赶着走。
且说贾政被官兵推往荣禧堂来,听见里面大呼冤枉之声此起彼伏,走到厅内,只见坐了一干人,乃是锦衣府堂官赵全与西平王,看见他都仰着脸不理不睬。后面跟着五六位司官,也有认得的,也有不认得的,但总不答话。彼时贾赦、贾琏、贾珍都跪着听令,都唬得面如土色,满身发颤。且见满堂中筵席未散,众亲友本是为宝黛亲事所来,尚未散去。赵堂官道:“小王奉旨带领锦衣卫来查看贾赦家产,请番役在各门把守。本宅上下人等,一步不能乱走。亲友不必盘查,快快放出。”那些亲友听见,慌忙一溜烟退出去了。贾政挨贾赦跪下了。赵堂官念圣旨道: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元妃借领兵破贼之际,与戎羌勾结,收受贿赂,已经凌迟处死,现来贾门查找罪证。凡有敢违背者,一律处死。又罪臣旧相戴权交代说曾收取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一千二百两银子,为其子江宁府江宁县监生贾蓉谋取五品龙禁尉之职,罪不可赦,着革去世职,押送贾珍、尤氏、贾蓉往京内监牢候刑,钦此。”跪者几位听了号啕大哭。贾珍听见哭的俯伏在地领旨。【批语:秦氏死封一回竟应在此回,真乃世人所想不到也。】赵堂官一叠声道:“拿下贾珍。”只见进来两个番役绑着尤氏进来。尤氏披散着头发哭着扎挣道:“王爷,冤枉啊!我不走!放手啊!”赵堂官命一并带出去押上囚车带走。番役们撩衣勒臂上去提了贾珍尤氏出去了。贾赦、贾政、贾琏泪如滚珠。【批语:可叹!可怜!可悲!】赵堂官又道:“据都察院禀告:平安州同知贾琏,国孝家孝之中,背旨强逼良民退亲,强娶民女,国孝一层罪,家孝一层罪,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,停妻再娶一层罪;又查出外面尚有重利盘剥诸事,罪大恶极,触怒龙颜,下旨打入死牢,几日后处死。来人,把贾琏带了出去!”贾琏放声大哭,上来两个番役把铁链往贾琏头上一套,拽了出去。赵堂官转过一付笑脸来望着西平王。西平王冷冷的道:“另有贾赦买官之事亦已查清,辜负朕恩,有忝祖德,着革去世职。尚有薛蝌贩卖私盐,逃走下落不明,其妻躲在贾府,一概抓获带着。”不大会儿,几个人推搡着邢德全、邢岫烟过来了。邢德全浑身发颤,摇头晃脑要往地上堆,被羽卒喝着拽起来了,岫烟掩面而泣。正在忙乱,忽见外面进来几人,忙起身笑脸相迎。众人一看,原来北静王已到大厅,边走边一叠声道:“贾赦又告知一款,莫要匆忙了结!”赵堂官、西平王都笑道:“愿闻其祥。”北静王道:“刚刚有贾家奴婢报告:贾赦依势凌弱,霸占良民财物,实在罪责难逃。”赵堂官、西平王仍是不解,北静王道:“有石姓良民,人称石呆子,家藏古扇无数,价值连城,俱被贾赦无理夺去。来人,给贾赦上了枷锁,带回宫中受审!”上来两个番役将贾赦揪起,拖了出去。北静王道:“贾政虽无过错,且其女和亲有功,本不应查的,只是圣上说怕有贪酷之罪,要全家搜查一遍,看有无眼生之物。若查的出来,一并治罪不饶。”忽见贾雨村走来,忙起身让座,道:“大司马怎么也在这里?”贾雨村笑道:“吾本前来贾门贺喜,在一边观看多时。因见贾家尚有一罪未有查出,特来举报。”北静王笑道:“哦?快快说来。”贾雨村笑道:“前年甄家避祸,曾将家私藏往贾家,是否算作一宗?”北静王笑道:“此乃窝藏之罪,定要严惩。”因宣道:“贾政革去世职,全家贬为平民。”贾政怒目瞪着贾雨村道:“我问问你姓什么,好个忘恩负义的小人,我上去打不死你个奸雄!”起身便要扑来,被番役拉开了。雨村笑道:“罪臣还敢如此猖狂!”西平王喝命将贾政关在耳房待命。有两个小卒推搡着贾政出去了,贾政仍骂雨村不绝。赵堂官看见詹光、程日兴、胡斯来、单聘仁、卜固修、王作梅捆着站立一旁,便喝问他们是何身份,四人都哭着说不过是附近良民而已,又说愿举报贾府罪状以求自赦,唠叨了半日。赵堂官命人记下他们的言辞,心想四人不过是趋炎附势之流,无甚大碍。且本家亦有此等样人,乃属无涉无挂之人,点头让官兵把四人放出去了,四人匆忙跪谢溜出去了。赵堂官又命众兵卒去往园子各处查找罪证,众兵卒应声拥了出去,四处查抄。刚走到内仪门,忽见一白发苍苍老叟哭着要进荣禧堂,忙拦道:“奴才不许入进,快抓了关起来。”焦大号天蹈地的哭道:“今朝果然弄到这步田地!我天天劝这些不长进的爷们,没一个听的,倒象我要害他们似的!那些不成器的主子们如今似猪狗般都推上囚车抓走了,早听我一句话也不会沦到今日,我要哭也没有地方哭去,我还活着做什么!”兵卒上来把他捆了,焦大吼道:“我活了八十多岁,只有跟着太爷捆人的,那里倒叫人捆起来!我如今也不要命了,和你们拼了罢!"说着往番役身上撞,早挨了几拳,打在脸上。焦大大喝一声,拿头往柱子上一碰,可怜血流如注,当即丧命。【批语:又一个冤死的忠臣。】番役将他抬往一边,又往贾赦院中来。
众兵卒将园子里丫鬟婆子就近关在院子里,到贾赦院子里抄了半天。因不见邢夫人,分散几人到各处去找。有一干人去贾珍院子查抄,也不见贾蓉踪迹,派一人回荣禧堂报知。又有一拨兵卒去凤姐院子查抄。众兵卒在屋里开箱破柜,把花瓶杯盘打烂,衣物鞋帽乱扔;书本撕破,纸砚掷地;帐幔一扯,踩着衾被去翻找赃物。查出些用物,皆登记在册,派两人到荣禧堂禀报。赵堂官便命二人一一念来,二人轮流念道:“银碟三十六件,银酒杯十六个;黑狐皮八张,青狐六张,貂皮二十张,黄狐十张,猞猁狲皮十二张,麻叶皮三张,洋灰皮二十张,灰狐腿皮三十张,酱色羊皮十张,猢狸皮二张,黄狐腿二把,小白狐皮十四块;洋呢二十度,毕叽二十三度,姑绒十二度,香鼠筒子十件,豆鼠皮四方,天鹅绒一卷,梅鹿皮一方,云狐筒子二件,貉崽皮一卷——”北静王不耐烦道:“这算什么?别念这些,谁家没有!要念金银珠宝。”一人念道:“珍珠十三挂,淡金盘一件,金碗二对,金抢碗二个,金匙十八把;银大碗四十个,银盘十三个;三镶金象牙筋二把,镀金执壶四把,镀金折盂三对,茶托二件;赤金首饰共三十三件。”西平王道:“一家子几百口就这些怎么度日?荒唐!”贾政跪着插言道:“这里面有大半是这两日亲戚朋友为贺小儿喜事送的喜礼,家里那有这么多金器?”北静王道:“就算全是你家的也不值什么。还有没有?快快念来!”又一人道:“鸭皮二把,灰鼠六十张,獾子皮三张,虎皮二张,海豹一张,海龙六张,灰色羊十把,黑色羊皮十三张,小狐皮六张,江貉皮二张,獭子皮二张,猫皮十五张;绸缎八十卷,纱绫七十一卷,羽线绉二十二卷,氆氇十六卷,妆蟒缎二卷;葛布三捆,各色布三捆;各色皮衣一百一十二件,棉夹单纱绢衣一百四十件;玉玩十二件,带头九副,铜锡等物二百余件;钟表十八件,朝珠九挂;各色妆蟒十四件,宫妆衣裙八套,脂玉圈带一条,黄缎十二卷;潮银二百两,赤金十四两,钱三千吊。另有房地契纸若干。”北静王道:“这也不算什么,只查出这些,回去不好交差。也没有戎羌所赠赃物,看来定藏在亲戚家了,圣上说王家、史家、薛家也全查抄,看贾氏有没有将赃物藏在这几家,明日再办。还有大观园都未查抄,不知藏了多少,立等叫人去查!”众兵役领命站齐队形往大观园奔来。
且说茗烟正在怡红院点放爆竹,忽见几个婆子哭喊奔跑:“来了好多官兵,闯进园子里了!”茗烟唬了一跳,果听见喧哗呐喊声从那边传来,似有千军万马喧嚷,不觉大叫:“强盗来啦,救命啊!”忙跑入院内,把门关上。平儿、周瑞家的正指使丫鬟小厮忙碌着,忽见茗烟把门一关,嚷道:“都躲起来啊,外面有官兵来了!”还未细问,只见大门被人嘭的撞开,闯入一群官卒,平儿等都惊叫着双手捂耳窜到屋内。门口几个官兵见墙上贴着大红喜字,不由分说,一把扯烂;仰头看见挂着两个大红灯笼,都笑道:“王爷叫咱们查找赃物,这儿却挂着这玩意,想是里面藏着赃物。”用缨枪几下戳烂。一卒笑道:“办喜事办的不是时候,家里有几个主子不久都要赴法场了,先再守三年孝再办喜事吧!”说罢皆哈哈大笑,又命众卒到各屋查抄。平儿、周瑞家的也惊呆了,都哭着站在墙边缩作一团。宝玉正在屋内与林之孝家的说话,忽见院子里一片乱嚷,忙出来一看,又惊又怒,上前拦道:“谁叫你们来的,还有没有王法?”一兵道:“圣上下旨,元妃勾结戎羌,已经处死,命小的们到贾门查抄罪赃。大观园园门已经戒严,园内人一概不许放出,谁敢抗旨,一律处死!”宝玉听了不觉天旋地转,哇的哭出声来,堆坐地上。茗烟上前将他扶起,到里间安抚他坐下,宝玉又站了起来,哭道:“娘娘是冤枉的,我和官兵评理去!”茗烟急的按住他道:“二爷不可跟他们讲理,小心吃亏。”宝玉失神跌坐椅上哭道:“完了,咱大祸临头了!茗烟,你快去那边瞧瞧老爷他们现在怎么样了,看了就来回我。”茗烟答应了急急走了出去。
话分两头,且说另一路人马奔到潇湘馆查抄。湘云正在帮黛玉对镜梳妆,忽见闯入大队官兵,见人就推推赶赶的。紫鹃、雪雁拦着不让进院子,早被踹倒在地。紫鹃起身哭着奔进来道:“姑娘快躲躲,进来好多臭男人!”湘云、黛玉惊的都站了起来。众官卒进屋乱翻乱砸,湘云怒道:“快住手!休要胡来!”一卒道:“我们是奉旨查抄,违者处死!”湘云、黛玉呆怔着不敢言语。一时没有查出可疑之物,众官兵都散去了。湘云、黛玉都抱着大哭。紫鹃、雪雁进来见屋里箱开柜破,地上扔的都是笔墨纸砚、奁盒脂粉,忙拭泪蹲着去收拾。忽见春纤哭着跑进来道:“娘娘薨了!”大家都唬住了。
且说官兵搜到黄昏,没有发现可疑之物,都散去了。赵堂官、北静王、西平王因没有查出贾政过错,留了一小半家产,其他的都令官兵装箱子带走了。贾政被小厮破门放出,捶胸顿足哭昏了过去。林之孝、周瑞赶来用手掐了掐。半天,贾政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。宝玉、黛玉、湘云和贾家众子弟奴仆都过来将他围住,哭的凄声震耳。贾政哭道:“我贾家都怎么了?祖父勤勤恳恳为朝廷效力立下功勋,得了两个世职。如今到我这辈竟全削去官职,教我如何承当的起?”不觉跪倒在地,仰头合掌对天哭道:“皇天菩萨在上:我贾氏一门虽有后辈儿孙骄奢淫佚,暴殄天物,犯下无边罪孽;以致合府抄检,押解入监,凶多吉少。所有罪孽,情愿一人承当,求饶恕我家子孙。怜我虔诚,早早赐我一死,宽免诸辈之罪!”【批语:每读此处皆令人哽咽不能作批。】说完便起身要去撞墙,被众人哭喊着拉住了。邢夫人也过来大哭道:“老爷莫要寻短见,家里还指望你支撑呢!”贾政想到元春惨死,心似刀割,支持不住,又哭了几声,昏倒在地。众人慌忙把他扶起搀往书房去了。邢夫人想到贾赦、贾琏、贾珍、尤氏被抓,也哭的站立不稳。嫣红、翠云扶他回去歇着。众人见贾宅被官兵祸害的一片狼籍,都边走边痛骂不止。黛玉想到贾雨村不顾前情,忘恩负义,骂道:“墙倒众人推。他也来落井下石,枉为人师,我为有这样的师傅感到羞耻。他不配为人师长!”宝玉愤然道:“真真人情如纸,宫里竟没有一个替娘娘说情的!忍见小人向皇上进谗,我恨不能闯入宫中指着奸臣痛骂。又想问问皇上,怎么会这么轻易相信别人谗言?”众人只是啼哭。宝玉见卫若兰含泪站在旁边,走过去劝道:“差点连累卫兄,实在过意不去。卫兄和湘云妹妹还是回去看看吧!家里有老爷操心呢!”卫若兰道:“玉兄何出此言?我岂有不顾亲戚危难而独自回去的。我不回去,定要守着保护众人才妥。”湘云也不肯回去。平儿道:“不妥。刚刚官兵说了明日要到王家、史家、薛家查抄赃物。若再不回去,恐家里有事。”李纨、黛玉等也劝他回去。湘云想想有理,便答应了。只是卫若兰仍不肯回去,对湘云说:“官兵要查也只是查史家,不会查卫家的。你自己回去吧,我要多待几日。”湘云道:“我去了还会再来的,你们等着我。”平儿便叫了几个小厮护送湘云回去,又道:“外头乱的很,走路要小心!”小厮应了一声同湘云往园门去了。众人目送他们走远了才往各人房内走来。
话说薛蟠往贾家送了贺银后回家来,在路上看见长长走着一路官兵,往贾家方向去了,内中有宫中负责抓人的官员,有些奇怪。忽听路人议论说元春已被皇帝处死,这些官兵要去贾家抄检,不觉唬了一跳,慌忙赶回家来。刚进门就听见院内吵吵闹闹的,原来还是金桂和宝蟾争吵。薛姨妈见儿子回来,埋怨道:“你以后也别出门了。你前脚刚走,他们后面就吵闹起来,可是混帐的很!这家里以后也别过了,都散了吧。”金桂嚷道:“奴才欺负主子,婆婆不但不帮,还助着奴才欺负主子,实在混头!”薛蟠忙拉了母亲进屋子,宝蟾也跟了进去。宝钗从那屋里掀帘子出来进薛蟠屋子里。金桂站在门边窃听,只听薛蟠道:“坏了,坏了!贾家出事了!元春被皇上处死了,派了大队人马去他家抄家去了。”又听宝钗道:“哥哥怎么胡说起来,这话可不能乱讲。”薛蟠道:“哄你我是王八蛋,没有半句假话,妹妹怎么反不信了?”薛姨妈道:“可坏了!贾家这一抄恐怕要连累亲戚,咱们家也保不住要来人查抄了。”薛蟠、宝钗听了都急道:“那可怎么是好?”薛姨妈道:“咱们趁着官兵没来,赶紧把家里贵重东西装箱子里带到山庄里去。”薛蟠道:“母亲说的是蒋玉菡吗?他现在住紫檀堡,和袭人都在那儿。咱去投奔他,他和我是至交,岂有不欢迎的?事不宜迟,咱这就带了家私去他那儿。”宝蟾道:“咱去是不假,只是别带上这个搅家星!”金桂听了闯进去道:“你才是丧门星呢!不带我去,难道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不成?你们要留下我,我就跟那些官兵说实话,说你们去那里了。不信你们试试!”薛姨妈没法道:“好了,你跟着走吧。留下来也叫人不放心,混说白道的,咱薛家的名声都要传出去了。”宝蟾扑上来要撕金桂的嘴,被母子两个劝开了。薛姨妈因叫来仆人张德辉等收拾一番要去往紫檀堡。大家忙乱着将家私打点了,命几个奴才抬了箱子,连夜赶往紫檀堡来。
话说袭人自从嫁到山庄,那蒋玉菡百般温柔体贴,把袭人照顾的遂心如意。袭人暗暗庆幸自己命好,摊了个如意夫君。因想到当年自己向王夫人密报晴雯的不是,以致晴雯等离了贾家,宝玉体念旧情,不计较他的告密,反把个好郎君说给了他,心中着实感激宝玉,时时想着知恩图报,只惜没有遇到机会。正在感叹,忽见宝钗一家连夜赶来投奔,说贾家遭了祸事,不觉大吃一惊,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,被蒋玉菡好言劝住了。蒋玉菡和薛蟠是多年深交,见他举家前来投奔,欣然接纳,另收拾了一个院落让薛家住下。金桂、宝蟾因素有恩怨,都挑了相隔较远的房间住了。薛蟠拿出梯己赠与玉菡,从此在山庄安顿下来。
暂时言不到这里。话说皇帝派赵堂官等去往王史两家抄检,没有发现什么;又去薛家,却见人去房空,不觉生了疑,但又找不出人和证据,只得作罢。贾家经历这番祸患,被抄去许多金银,比以前更穷蹇了。家中成日人心惶惶,不知何为归宿。又有十几个奴才携了行李离开贾门自便了。贾政邢夫人遭遇此番打击,痛不欲生,终日以泪洗面,家事也无暇打理。宝玉、黛玉成婚之事又落了空,被搁置了起来。林之孝家的来问贾政宝黛何时成婚,贾政道:“家里被抓走好几个,生死不知,那里还有心情办喜事?快别提了。”林之孝家的只得作罢。平儿来找林之孝周瑞两大管家道:“老爷大太太成日关在屋里不出,家里日子还要过下去,又没有人操持。如今我被琏二爷扶了正,也是主子了,我做主再让家里振兴起来才妥;林姑娘虽说没有经过仪式,也算是宝玉的人了,也是主子了。以后众人要听他指使才好。”林之孝周瑞满口答应,没有二话,都称平儿为奶奶。平儿去找黛玉,要他当家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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